被一棵树驯养 | 西堂草木

 “有一朵花……，我想，她把我驯养了……” 

——《小王子》

从下楼开始，我就在猜测按照日常路线的话，走到哪里才能第一眼看到那棵银杏树。

推开单元门，下几层台阶，迎面赶来的是树形高大的臭椿和以背相对的办公楼；左转直行，是一棵虬枝四展的槐树和一面矮墙；右转继续直行，是一丛丛枝干扶疏的连翘，一面斜墙还有斜前方一间集装箱改造的活动房，高出活动房两三米的是后面一排坐西朝东的两层小白楼。视线左右移动，能看到小白楼后面斜出的一棵槐树，能看到小白楼正对面一排整齐列队周身绕满小彩灯的银杏树，但怎么都看不到要见的那棵树。

我只好规规矩矩沿着小白楼继续向前走，面馆，超市，理发店，超市，餐馆，早餐铺子。过了这一排商铺就不能再向前了，再向前是活动房，小区门卫房，然后是宽阔的车流不息的五环大马路。

我要去见的那棵树就生长在小白楼和北边活动房之间，大概三米见方的一小片天地。

这片天地里除了默默矗立的它，还有一架外置的折线楼梯、一扇废弃的门窗、一张折叠餐桌、一个餐馆展牌、几块堆砌的长砖，还有半袋越过树池与银杏依偎的土。朝阳错过不远处的办公楼将温和的光亮投射过来。

今天早上是第一次正式地和它见面。按照日常路线的话，只有规规矩矩走到它的面前才能看到这棵树，但甫一见面，见到的就是完完全全不加遮掩的它。

我拿着手机，前前后后高高低低远远近近，期望各个角度都能记录几张。匆匆的行人、来往的车辆、隔壁的早餐铺子、小小的活动箱、初升的太阳，这些也都入了镜。

不远处的小区门卫小跑过来，手里还带着没来得及放下的扫码登记牌，“您是在做什么吗？”

“你们在做什么？”

昨天晚上也有人以类似的语句提问，他停下了摩托车，带着询问的语气望着围着这棵银杏树打转的我和我的室友。

 “我们在观察这棵树。”室友一边继续用手机帮我给围在树身上的小皮尺打光，一边扭头说道。

“噢，我还以为你们是检查卫生的。”大哥若无其事地停下了摩托车，进去了隔壁的餐厅。

这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室友回头继续帮我打光，顺便问道，“那你还要测量些什么？”

“我要测量这棵树的胸径和地径，胸径要在距离地面1.3米的地方测量，地径据说是在距离地面0.2米的地方测量。你帮我拍一下，这个胸径好像是109厘米。”

“不对，胸径算的是直径吧，你这个只能算是周长，周长等于2πr，胸径得是周长除以π，109除以3.14。”

“啊，还要除以π，那我放弃了，我们算胸围吧，不算胸径了，地径也不算了，算‘地围’。这个地方大概是距离地面20厘米，我稍微拿指甲划一下，你帮我从那边绕过来看一看它有多长。”

↑ 测量“胸围”→ 试图测量“地围”

“不行，尺子不够用，它超过了150厘米，量不了了。”

“等一下，这边是0，这边是150，我手不动，你把尺子撤回来再量一下我手中间的这块。”

“150加上4.5厘米，一共是154.5厘米。你后面还要观察什么？”

“树皮呀，树干呀，是一棵雌树还是一棵雄树。等它长了叶子，我还要踩着楼梯去观察它的叶子，看一看有没有球果。”

“那你把这块树皮带走吧，这有一块它掉下来的。”室友起身递给我一个灰灰的小块。

由表及里从灰到褐的银杏树皮

“我觉得这棵树要比对面那几棵都粗哎，来来来，趁着我的小皮尺还在，咱们去量一下……”

……

我们在兴致勃勃地认识这棵银杏树，在下班后，在晚饭后，在回去的路上，在家里的桌子前。认识，了解，观察，我们在和这棵树建立联系。

和这棵树建立联系的起因是看到微信上有人在推荐一个读书会发起的自然观察活动——“观察一棵树”，天南海北，三五结伴，固定观察一棵可以经常看到的树，每周反馈观察笔记。

第一次刷到这个信息的时候，有趣又有点心动，细细地读完全文，畅想片刻，纠结然后放弃。接下来，第二次刷到，第三次刷到，好像没有办法，只有“加入”这一条道路在前面等我。

点开一个个群组二维码，紫薇、玉兰、榆树、柳树、朴树、山楂……，再对照着两个月前初雪夜游时见过的那些小区树种，松柳槐榆臭椿悬铃木……还是从每天出小区门时，侧边那列光秃秃的银杏开始吧。而且银杏几乎是最古老的物种了，从距离现在最久远的过去开始。

确定了树种，接下来就是选择具体哪棵了。原本以为也就是个三选一的常规操作，结果昨天回家时沿途数去，居然有整整九棵，末尾还追加了一棵臭椿（盲猜，准备把它当作盲盒观察）。直觉羞愧自己平常观察不够细致，但紧接着就有个感念冒出来，“果真都还是小树苗，数量虽多，气势不足，不够引人注目”。

九选一，那是从门口数来最前还是最后一棵？或者九五至尊，选最中间那棵？第三棵好像也不错，还有一个我能碰到的树枝……将脑海里冒出来的筛选方法都过了一遍，还是无法决定，只好等晚饭之后下楼踩一遍点再确认。

我喊了室友一起下楼溜达，想让她帮我测量的时候打个光，顺带拍照片记录一下。

“就在小区北门门口，那有一排银杏，我要从里面挑出来一个作为我的观察对象，我还没想好要选哪个……”我一边带着室友一棵一棵地比对，一边絮絮叨叨地把脑海里过了一遍的想法讲给室友听。

“一共九棵树，九选一，要不我还是选择这棵吧，这棵方便我后续观察……”

“那边好像还有一棵树，不过我不知道它是不是银杏树？”室友站在我可能要最终确定的第三棵银杏树下，指向马路对面。

就这样，我看到了这棵银杏树。它静静地立在小白楼和活动房中间，几乎一半以上的身躯都被三侧建筑环抱，枝杈上还歪歪斜斜地挂着一个木架。

我曾经每天近距离地从它面前走过，或行色匆匆或埋头屏幕，走过那一排小白楼，走过它，走过一个活动房，再走过小区门卫房，按下按钮，走出小区，寻找自行车，开始一天的生活轨迹。

这一次，我停了下来，和它对视。

↑ 树隙中的光亮→ 自然光与人工光双重笼罩下的银杏

楼梯上一枝掉落的银杏枝

观察时间：2022年1月18日

观察地点：北京市北五环附近

天气：晴

温度：3°/-6°
观察人：九章

编者按：西堂草木是旧名，借来以为一辑，西堂未必有实处，但在心尔。

END

弃捐勿复道

努力加餐饭